上大学的时候，有个同学叫李大胜，和我挺好的。这人很实在，我印象里他就没说过谎话。

后来有一天，李大胜的妈妈去世了。李大胜哭得稀里哗啦，马上请假回家。临别的时候，大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，我见了伤心，就说：“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？”

李大胜抬头看我，眼睛里忽然全是泪水，扑到我身上说：“是好兄弟！那样最好！”

我就也跟学校请了假，陪李大胜回家。

一路火车咣当咣当，我们在一个山沟沟火车站停了下来。李大胜指着站台上的牌子，对我笑道：“这就是我的老家。”

我抬头一看，差点没吓死。只见站牌上写的是：“鬼岭”！

“你家这地名，啧啧，真稀奇。”我笑道，觉得瘆人之余又高兴，因为李大胜笑出来了，说明他从他妈妈死去的悲哀里解脱出一些。

李大胜点头笑道：“传说啊，过去这里曾经千鬼过境，所过之处寸草不生，所以叫这个名字。”他说罢指指前面的山岭，“你看，那山岭像不像巨大的骷髅头？”

我举头望，只见面前有五座巨大的绵延着的山脉，都黑漆漆得，高低起伏在云朵间，隐约可见，恰好凑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！

我点点头，笑道：“或许这是阴间和阳间的连接点。不是说奈何桥后，就是生死瀑布，死人穿过去后，就到阳间投胎了吗？那么这个巨大骷髅头背后，或许就是生死瀑布。好像我们在地上有影子一样。”

“嗯，是有人这么说过。”李大胜点头笑道。

两人出了车站，一路在穷山沟里的土路上走，一直走了一天，到了星斗满天的时候，终于来到了一个小村庄。

一个中年大叔穿着民国时代的布褂子，叼着烟斗，在路上等我们。李大胜见到他，叫了声：“阿爸！”中年大叔点点头，微微一笑，转头冲我点点头，并不说话，转头就走。

走一下，就见几个纸灯笼挂在屋檐下。里面有个棺材，停在屋子中间。

“我们这里的习俗，就是棺材进门，然后要用纸灯笼二十四小时照着。等入葬的时候，纸灯笼跟着被烧掉，给亡灵照亮黄泉路。”李大胜说。

我点点头。接着进了门，大叔把棺材盖打开，招招手对李大胜说：“见你娘最后一面吧！”

李大胜走过去，见了娘，忽然脸上变得无比悲伤，“哇！”得一声大哭起来，一边哭一边拍打棺材，说：“娘，你怎么忽然就走了！”

大叔不说话，做一边抽烟斗。对我招招手，微微一笑，让我在他身边坐下。

我自然是体会不到李大胜的心情的。我根本不信鬼神，认为李大胜的娘如今只是一坨死肉而已，根本不必哭泣。但这话不好说。

李大胜哭了一会儿，他爹让李大胜跪地磕了一个头，然后把盖子盖上了。

当晚，我和李大胜、他爹一起在棺材边守了一晚上。夜风冷飕飕得，吹得灯笼时不时晃动，发出“吱呀吱呀！”的声音，也吹得人清醒。我一方面因为觉得有些瘆人，另一方面也觉得这地方睡觉一定被虫子咬，所以不睡。

偶尔往外望，巨大的骷髅山好像有神灵，在凝视着我们。那一刻感觉人真是很渺小的，这一个巨大骷髅顶得上几百万个人了。又觉得，如果这真的是一个人的骷髅，那这个人得多大呀？可能跟一颗小行星一样了。

李大胜回家的那天晚上，是停灵的最后一天。第二天，吹鼓手就来了，吹吹打打着，把棺材往坟墓里送。

那天本来是个晴天，可是当队伍出发，吹鼓手吹响第一个曲调的时候，忽然从骷髅山飞来万千阴云，把四野都罩得灰蒙蒙得。同时候，阴风阵阵，猫狗都跑进草丛躲起来，似乎有鬼怪要出现了！

此时我发现吹鼓手换了衣服，还戴了面具，竟是黑白无常的模样！我想起李大胜跟我讲的当地传说，传说当吹鼓手穿上这套衣服，黑白无常就附了他们的身，这样一路引着鬼魂入阴间！

即使不信鬼神，我也觉得阴森可怖。队伍长蛇一样在山沟里游走，李大胜和他爹一前一后抬着棺材，发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声音，和晃动的纸灯笼发出的声音交相呼应，让我想起赶尸人的传说！

不知道走了多久，队伍在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停下了。然后，所有人都跪在地上，吹鼓手吹了响亮的两声长号，接着跪地高呼：“新鬼到来，鬼门打开！”

就听见洞口里传来“旮旯旯旮旯旯！”的巨大声音，就像真的有门打开了！但是太黑了，里面是一点光亮都没有，我完全看不见有没有门开。等巨大的声音没了，里面传来“呜——呜——”的两声，和吹鼓手的长号声一模一样，就像是在回应！

我感觉这里已经不能用回声之类的科学知识解释了。还没来得及细想，队伍再次进发。黑洞洞的山洞里，只有纸灯笼发出亮光。四周传来“嘻嘻索索”的声音，好像有不少鬼魂在观看说话，偶尔还有“啪！啪！”的声音响起，好像是鬼卒在驱赶看热闹的鬼魂！

等队伍停了，李大胜父子把棺材放下，点起火来，把棺材和灯笼一起烧了。我们转头回来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吹鼓手的衣服换回了之前的，好像忽然变了一样！

回去的路上，四周又是“嘻嘻索索”的声音，伴随着“啪啪！”的鞭子响一样的声音。当出了山洞，后面就是两声“呜——呜——”的长号声，然后传出“嘎拉拉”的巨响，好像鬼门关了！

我回头看，见这里正是骷髅头的嘴巴处！

后来李大胜说，那天烧棺材的光，似乎照见黑白无常从吹鼓手身上脱出！然后他们的衣服就变了！我没有看见这些，无法验证。但李大胜一向不撒谎，所以从此，我对于鬼神之类的事情，也就多了一份心。